2013/07/27 苦勞評論

《服貿》爛透了? 
沒錯!這就是「自由貿易」

責任主編:陳韋綸

對《服貿協議》,台灣人在政治上的擔憂,高於經濟利益的喪失。

政治經濟互為體用的《服貿協議》

這個在政治上的擔憂,指的是中國透過經濟的依賴關係,逼使台灣在政治上的態度轉向,改變文化與認同,最後自然地融入中國,達到政治統一的目的。現在的中國,已經不需要像當年那樣「文攻武嚇」,他們不急著處理「統一」的問題,只需要坐等一切條件的成熟,而各種自由貿易談判與規則的建立,則是國家完成這些條件的手段。

這種「先政治後經濟」的問題意識,我覺得是正確的,因為「政治」與「經濟」互為目的與手段,原本就是「自由貿易」的本質,特別是在經濟實力不對等的條件底下,「經濟的依賴」與「政治的目的」相互為用,構成強國秩序,進而形成區域與全球的霸權,這是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原來面貌。

過去60年,美國在經濟上,將台灣建設為它的「前進生產基地」;在政治與軍事上,納入冷戰的圍堵體系,並透過政治與經濟的手段,將台灣的文化、認同、消費習慣、意識形態…等等,調整到「帝國邊陲」的位置,使台灣對這個體系,產生強烈的依賴。而今天,中國崛起,新的資本霸權與之產生競爭關係,在這個拉扯下,讓我們有機會從過去對這個「政治目的的經濟手段」的無意識狀態下脫離出來,這當然是一件好事。

自從ECFA簽訂以來,馬英九的這盤棋,可以說步步都下錯;錯誤的地方,在他以為他可以獨占中國對台灣在政治上的代理權。從早期開放中國觀光客過於樂觀的評估,一直到以為中國政府在ECFA「早收清單」上會給台灣有足夠的「讓利」,以為中國會給他這個唯一的「代理人」一點經濟上的甜頭。

中國的這一盤棋

但是他並沒有估計到,他的這個「代理權」是有競爭者的。事實上,若是由民進黨,而不是國民黨來進行兩岸談判,在台灣民間會引起的反彈,只會更小,加深台灣對中國的依賴,未必更不順利。民進黨執政8年期間,在「有效管理、積極開放」的政策下,兩岸經貿關係的快速發展,台灣對中國開放幅度之大,就是一個明證,而今天民進黨的政治人物,甚至已經快連口頭上的「反中」都做不到,也正是中國的這個「代理權」戰爭所產生的影響。

而馬英九這一個過度樂觀的「政治判斷」,也使他忽略了中國在資本化的發展上,所採取的策略。

中國的最大籌碼有兩個,一個是市場、一個是資金,缺的是資本化的手段,包括技術、市場化的經驗與商業模式這些東西,而《服貿協議》顯示出中國充分地利用了它的籌碼、補足其不足之處,就拿「電子商務」來說,中國不對台灣開放「跨境服務」,要的就是台灣把相關的技術與經驗帶到中國去。

事實上,這樣的例子,早在中國關鍵的工業與外資之間的關係,可以看得出來,像是石化業,中國歡迎包括台灣資本在內的「外資」合作,不過,持股比例不能超過50%,確保經營權不會落入人手,而這樣的「合作」,目的就在取得相關的關鍵技術與經驗(相關評論),以發展這些中國的資本,那麼,像是德國的BASF、英國的BP、Shell、美國的Exxon…這些大型跨國資本,會不知道這些事情嗎?當然不會,但是在中國的「市場」與「資金」的吸力之下,不得不就範。

當然,台灣還是有一定實力的,在這方面,中國已經構築了防火牆,那就是只把台灣放置在「十二五規劃」下的「海峽西岸經濟區」,也就是對相較北邊的長三角與南邊的珠三角發展為落後的福建省,以「海峽東岸」作為其發展的腹地與資源,發展「海西區」經濟。

中國這一盤棋,一擺出來就清楚了,那台灣要的是什麼?

自由貿易對勞工一定不利

當然,台灣代表帶去談判的,少不了特定業者,而且必須是規模夠大、底子夠硬的人的需求,但那都是個別的需求,除此之外,就只有一個幻想、一個焦慮,幻想的是「通過中國走向世界(相關評論)」,焦慮的是「邊緣化」。也就是說,中國帶著的是具體的目的,台灣帶著的是抽象的恐懼。

那,這是說,台灣的代表很「無能」嗎?

如果這樣想就錯了,以上的這些問題是結構性的,當台灣逐漸失去了美國「前進生產基地」的地位之後,籌碼就不多了,剩下自己一點點小小的市場去跟人家談判,怎麼談怎麼吃癟,送一些個別產業出去,但是要用開放、開放、再開放來換。《服貿協議》是在「不對等」的基礎下簽訂的,這也是現在許多論者,批判的重點(相關報導),我們只要把這個批判放大到國際上去看,那就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哪裡存在兩個完全「對等」的國家?透過一次次「開放」的驅力,全球化本來就是一個強國主導的霸權秩序,這也是自由貿易的真相。

以上,我用上了全稱式的「中國」和「台灣」,現在我要作一些修正,這種「全稱」是帶有意識形態的,因為它始終假設「國家」的利益等於「資本」的利益,而以上的分析,也只是在討論對於中國和台灣資本的利益與不利益、中國有能力為它的資本佈局,台灣則欠缺此能力。

但是,如果把「資本」和「勞工」分開,那很清楚的一件事情,是自由貿易對於勞工是絕對沒有好處的。

這一次,在政治的議題之外,大家也開始算《服貿協議》對勞工與本土產業造成的。當然,這更是好事。所有的貿易協定,如果都拿出來好好算算,鐵定是「目屎撥昧離」:國外的資本、服務、貨品移進來,衝擊本土產業,造成失業與勞動條件的下降;國內的資本、服務、貨品移出去,同樣造成失業與勞動條件的下降。本國資本在海外的投資,賺了錢,表面上充實了GDP,但是這些利潤,勞工是分不到的。整個全球化的過程,造成資本累積越來越多,勞工可以分到的越來越少。

如果我們只全稱式地看待國家的在自由貿易上的利益的話,就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墨西哥和美國的工人會同聲反對《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了。資本跨國境的自由流動,不管流入流出,受害的都是工人,它製造失業、不穩定的工作,以及跨境廉價勞動力的「向下競爭」。

公共服務的危機

最近反對《服貿協議》的論點,以文化與語言的接近性,認為中國的服務業進入台灣市場競爭的機會比起其他國家大,這對規模不大、有引進勞工的服務業或許成立,但是對於有全球性的商業模式的大型資本、跨境服務的業者,或者不直接接觸消費者的服務業則不一定,我們從美式速食肯德基、麥當勞,或者(法資的)家樂福…等經驗,就可以看得出來,從《服貿協議》的內容來看,引進中國工人對台灣就業機會的衝擊不見得大,應該注意的還是資本的引進。

就拿開放國觀光客之後,中國資本從旅行社、特產店、飯店,一直到運輸公司,透過合資的方式經營,聘僱的是本地人,但這些中國資本,還是可以將利潤以「一條龍」的方式賺回去,這種情況,在《服貿協議》簽訂之後,勢必更加嚴重;而更嚴重的問題,在於新的競爭者進入原本已經飽和的市場之後,對於現有業者的競爭壓力。

市場競爭就會帶來就業的危機,這一點,即便是在公部門工作的「公共服務業」勞工受到的威脅,甚至是更大的。

就以台北市長郝龍斌一路走來的政策來看,2001到2003年間,擔任環保署長,不顧台灣垃圾量下降的趨勢,推動「一縣市一焚化」政策,2006年接任台北市長,打壓工會,強硬推動台北市停車管理外包,這兩個政策,很有趣地,背後的最大獲利者都是同一家公司,那就是具黨營事業色彩的「中興電工」。到今天,焚化爐及停管的業務,已經成為中興電工重要的獲利來源。

透過「外包」、「BOT」、「特許經營」、「去任務化」等方式,將公共服務「私有化」,這跟「語言、文化」的關係很小,但是跟政治人物的政商脈絡,關係就很大,在這一次《服貿協議》裡,垃圾清運、焚化爐、交通管理…這些具有公共性質的服務業也都在開放的行列,這些公共服務,會不會開放給中資經營,這個要看政治人物的關係,我們不知道,不過因為公共服務的引進,加深市場競爭的深度,不要說中資,即便是台資也會加快對政府部門要求「私有化」的壓力。

跨國經營是資本對付勞工的武器

在這裡,我們又看見「全球化」下另外一個重要的現象,公共服務的私有化,以及從中獲利的資本與政府部門的勾結。事實上,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過程中,獨裁而貪腐的政府,從來就是它的助力,甚至是不可缺的組成成份。我認為《服貿協議》的影響,恐怕會落在公共服務的私有化上。只從很單純的資人企業之間的「競爭」來處理服務業跨國流動的影響,是不夠的,自由貿易增加市場內部競爭的壓力,也逼使私人資本必須擴張它的市場,而要求國家將公共服務私有化,對於具特定政治關係的資本來說,就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

「跨國經營」本身就是資本拿來對付勞工的重要手段。最近幾年,我們看到台灣的家樂福工會,在工時問題上與資方抗爭,獲得了部份的成果;但是對工會來說,始終有一個隱憂,那就是家樂福在亞洲的發展策略,始終都是以中國的市場作為其最主要的目標,台灣的量販市場,在供應鍊及勞工這兩端,早就已經被壓縮到了底了,家樂福近年紛紛在東南亞其他國家撤點,放棄台灣這個小市場對它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跨國的服務業,自己面臨同業的競爭,另一邊,就是與自己僱用勞工的逐利,以及向國家與政客施加「私有化」的壓力,這是「全球化」下跨國企業一整套的現象,也就是《服貿協議》所將帶來的。

當然,在經濟區位、語言文化、資本實力,以及政治動機上,中國資本對台灣威脅的特殊性,是不容否認的,而我們只要把這個特殊性,放在這個架構下一看,就會發現,它是一個「全球化」的加強版,而在以上這些現象之外,《服貿協議》所碰觸到的另一個議題,也完全在「反全球化」運動所關注的重點下面,那就是「自由貿易」與「民主」的問題。

自由貿易協定是反民主的

所有的自由貿易協定,都是反民主的。在即將召開的立法院臨時會中,關於《服貿協議》要包裹表決或者逐條審議的問題可能會爭論不休,不過,如果拖延下去,結果就是「自動生效」(相關剪報),自由貿易協定對於一個國家的影響,比起法律案、預算案,甚至都還要大,但是,在程序上,為什麼如此荒唐呢?

這也就是自由貿易協定的本來面目。

以美國為例,美國在《2002年貿易法》中的《TPA法案(Bipartisan Trade Promotion Authority Act of 2002)》以設定授權期限的方式,由政府與國外洽簽自由貿易協定,回到國會,照樣以「限期」、「包裹」的方式進行表決,不過在中間加上一些與國會、業者之間的諮商程序。

政府所諮詢的對象,是會受到影響,但可能利益不一致的業者,大者恆大,小的說不出話來,而在大企業政治獻金豢養下的國會議員,又會為誰說話?在這裡面,受到影響更大的工人和小農,則根本不在考慮的範圍之內,這早已違背幾個世紀以來,所謂民主政治發展出來起碼形式上票票等值的常理,變成少數利益團體的決定。

自由貿易協定的不民主本質,早年逼得全球所有的工人和小農要追著世界貿易組織(WTO,World Trade Organization)部長級會議抗議;近年來,這些協定從一個全球的架構,發展成區域性的、雙邊或多邊的「架構協議」,自由貿易的規則,定在像《服貿協議》這樣的談判結果裡面,而規則的背後,受益者與受害者永遠都不清楚,要幾年之後,有人大發利市、有更多的人家破人亡才看得出來,這是自由貿易的現象,當然也是《服貿協議》的現象。

反對《服貿協議》、反對「自由貿易」

好了,我們一層一層地談下來,可以稍微地歸結一下:

  • 「自由貿易」不是純經濟的,而是政治與經濟相互作用的。
  • 「自由貿易」是符合強國、跨國資本的利益的。
  • 「自由貿易」對工人是絕對不利的。
  • 「自由貿易」製造嚴重的貧富差距與失業、勞動條件下降的問題。
  • 「自由貿易」帶來公共服務的私有化。
  • 「自由貿易」助長獨裁與貪腐的政權。
  • 「自由貿易」給予跨國資本壓縮勞動條件、打壓工會的武器。
  • 「自由貿易」是反民主的。

 

當然,以上所有的「自由貿易」都可以代換成《服貿協議》。

《服貿協議》是《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Economic Cooperation Framework Agreement)下,進入實質開放的第一個環節,之後跟著來的,是「商品貿易」、「投資便利化」以及「爭端解決機制」這些談判,作為現階段,在政治、經濟上,對我們壓力最大的國家,ECFA架構下的這一籃子談判,將深深影響我們的未來。

而就如本文所指出的,不反對「自由貿易」而反對ECFA╱《服貿協議》,是無法想像的。同樣地,反對「自由貿易」而不反對ECFA╱《服貿協議》也是無法想像的。在中國崛起,挾其經濟實力與政治目的向台灣進擊之時,我們的處境比起過去受到美國帝國主義單邊秩序擺佈的處境,更加危險,而這兩邊同時以各種自由貿易協定要求台灣開放市場,並意圖將台灣整合在它們的霸權秩序下,加上台灣深刻的「邊緣化」焦慮,如果再沒有行動,將來勢必掉入空洞而貧窮的深淵。

當然要反對《服貿協議》,不只反對《服貿協議》,還要讓它成為我們以行動反對「自由貿易」的重要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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