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01 【無薪實習】專題苦勞報導

【無薪實習】專題系列二 
金馬影展 學習還是勞動?

責任主編:陳韋綸

【作者按】在製片公司擔任製片助理的友人,時常在茶餘飯後描述自己的工作處境,聽來是做牛做馬,每月卻只領22K。他所在的公司採責任制,一拍起片來,3天都無法回家,在辦公室為劇組張羅三餐、記得導演愛吃哪家便當、記得飲料要有無糖、半糖、全糖...等選項,劇組有任何需求,助理需在旁隨時待命;辦公室忙完就去拍片現場,從跑腿送便當給各組,到公司缺乏預算請不起專業化妝師時,擔任無另外薪資的臨時化妝師,有時候也擔任臨演。除了配合導演、劇組的黃金拍片時段,助理除了工時超長,為節省發包成本,公司更常將美術、道具製作...等業務直接內包,交由助理完成。當然,雇主也未支付任何額外的費用。在「製片助理」就是幫忙拍片相關事務這種「包山包海」的工作項目底下,友人也無能推託。

 

了解友人的工作狀況後,一直思考大眾傳播產業到底有什麼特殊性,讓從業人員願意忍受低薪與過長工時的勞動條件?有鑑於暑假已至,多少傳播科系學生將再度投入各種實習課程,【無薪實習】專題報導將分三篇,第一、二篇將從兩個案例切入,一窺充斥於傳播產業的各種實習面貌。第三篇則將提供工會、政府部門對於無薪實習的批評、意見。

【無薪實習】專題

 

去年底(2013),由知名導演李安領頭擔任評審團主席的五十屆金馬影展風光落幕,這場盛會不僅收視率創紀錄(平均9.12)、收視人口更高達635萬,官方網站表示,金馬五十就在「滿滿的電影味道中『感動落幕』。」不過,感動的背後,則是2月份就開始搜集資料、把各種素材建檔、準備周邊展覽、繕打無數篇歷屆影帝、影后訪談逐字稿,卻未獲得任何工資的實習生。

免費打逐字稿 整理資料

金馬50感動落幕後,有誰看到無薪付出勞動的實習生?(圖片來源:金馬影展)

在北藝大就讀藝術行政相關研究所的M生跟Z生(皆為化名),由於在畢業前需修習2門必修實習課程,每門都有至少120小時的時數下限,加上對台灣規模最大的金馬影展抱有相當大的興趣,兩人前後到了台北金馬影展執行委員會辦公室擔任實習生。

主動寄送履歷至金馬辦公室的M生,取得同意後便開始進辦公室實習。當時,由於金馬50有出版專書的計劃,M生的工作就是將尚未數位化的資料,例如導演手稿、照片...等轉成電子檔,並將過往訪談整理成逐字稿。M生也參與了4月份的金馬奇幻影展,穿梭影展內、外,協調電影放映、觀眾進出驗票、跑腿...等。影展結束後,繼續回到辦公室整理專書資料。

M生結束實習後不久,Z生接著進入金馬辦公室實習。當時辦公室正在進行「金馬大明星The Star」的訪談拍攝作業,以歷屆影帝、影后為對象,訪談其電影與人生經驗。最終呈現的影片雖僅2至5分鐘,原始影片長則由20分鐘至3小時不等。Z生被分配繕打原始影片的逐字稿,每天進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聽錄音檔,把發言內容記錄下來,這樣的工作流程持續到下班為止。訪談影片剪接後,成為「金馬大明星The Star」網站中的51個短片,這51份逐字稿中,Z生就包辦了7成。

除了繕打逐字稿,Z生承接M生整理專書資料的工作,並在10、11月時參與金馬50風華展的籌備工作。金馬50風華展匯集華語電影的珍貴文物,Z生當時的工作,即接受正職人員的指示,整理展覽所需物品、影印手稿、跑腿,並與相關演員和導演商借展品。

金馬的光芒

M生坦言,實習前的想像與實際狀況沒有太大落差。實習前,M生可以預期工作內容瑣碎、重複、單調,不過,他同時也期待學習行銷與宣傳影展的方式。不過,M生表示進辦公室後,整理專書資料的過程,讓他感到「學不到什麼東西」,反而跟著正職員工一起開會,從旁見習、討論活動流程與執行,才讓他有所收穫。M生表示,金馬奇幻影展的實習過程,也讓他了解影展現場的工作樣態。Z生則表示,一定學得到東西,但究竟學到了甚麼,卻很難具體指出。

M生每週在金馬實習2到3天,共計4個月;Z生前兩個月每周3個半天,後兩個月每周3個全天,兩人在金馬影展的實習時數都遠超過120小時,換算成最低薪資每小時115元,兩位實習生分別至少奉獻給這次的金馬影展13,800元。不過,兩人在金馬實習期間,沒有得到任何勞務報酬。

即便實習生多知悉影展實習不支薪,卻不見抱怨。M生說,因為大家會「設法得到薪水以外的東西」,將「勞動價值」自行轉換為「無形的收獲」。M生表示,想進影展工作、或與影展沾上邊的人實在太多,因此有志者需要先建立關係,擔任實習生或影展志工,可以維持自己在影展中頻繁出現,保持消息流通,藉此經營人脈,這就是「薪水以外的東西」。

例如,實習結束的一年後,有實習生獲得正職。M生比喻實習生願意至特定單位接受無薪實習,就像是一個很喜歡阮經天的人,擔任其藝人助理,就算被操的要死,相對則可能獲得私人電話、成為FB好友,如果對象不是阮經天,或許就不會願意這樣「付出」。在這樣的生態中,以不支薪的方式提供勞動,實在不足為奇,身為影展領頭羊的金馬影展更是如此。M生說:「這就是金馬的光芒」。

做中學?雇主享勞動成果是關鍵

金馬以外,M生也有「有薪實習」的經驗。M生說,由於被當成員工,負擔的責任相對大,學到的東西比起無薪實習「多非常多」。M生曾在課堂上作實習簡報時,鼓勵其他同學去找有薪實習,卻引發老師質疑。M生轉述,該名老師認為學生去實習,正職員工花時間帶領、教導實習生,增加自己的負擔,學生有實習機會就應珍惜,怎麼會理所當然地要求支薪呢?對於老師的質疑,M生認為,如果自己做的事情跟工讀生沒兩樣,「給薪水理所當然」。

師長認為實習生增加了正職員工負擔的想法,恰巧點出一個事實:實習生到單位「邊做邊學」,如果成果不歸僱主所有,確實將增加正職員工的負擔。不過,從M生與Z生的例子來看,實際狀況是:不但看不出正職員工的負擔增加,實習單位更享受實習生的勞動成果,而正職員工多出來的時間,不能用來休息,還需提供更多勞務。與師長想法相反,在人事成本未增加的情況下,實習單位因為無償使用實習生,獲得了更多的勞動成果。

2014/06/30 【無薪實習】專題苦勞報導

【無薪實習】專題系列一 
金星娛樂 夢想的代價好大

責任主編:陳韋綸

【作者按】在製片公司擔任製片助理的友人,時常在茶餘飯後描述自己的工作處境,聽來是做牛做馬,每月卻只領22K。他所在的公司採責任制,一拍起片來,3天都無法回家,在辦公室為劇組張羅三餐、記得導演愛吃哪家便當、記得飲料要有無糖、半糖、全糖...等選項,劇組有任何需求,助理需在旁隨時待命;辦公室忙完就去拍片現場,從跑腿送便當給各組,到公司缺乏預算請不起專業化妝師時,擔任無另外薪資的臨時化妝師,有時候也擔任臨演。除了配合導演、劇組的黃金拍片時段,助理除了工時超長,為節省發包成本,公司更常將美術、道具製作...等業務直接內包,交由助理完成。當然,雇主也未支付任何額外的費用。在「製片助理」就是幫忙拍片相關事務這種「包山包海」的工作項目底下,友人也無能推託。

 

了解友人的工作狀況後,一直思考大眾傳播產業到底有什麼特殊性,讓從業人員願意忍受低薪與過長工時的勞動條件?有鑑於暑假已至,多少傳播科系學生將再度投入各種實習課程,【無薪實習】專題報導將分3篇,第一、二篇將從兩個案例切入,一窺充斥於傳播產業的各種實習面貌。第三篇則將提供工會、政府部門對於無薪實習的批評、意見。

 

暑假已至,又是傳播科系學生走出學校、到各單位參與實習的時候。這個時期,學生大抵都選定實習單位,抱著滿滿的熱忱準備著實習相關的所有事務。

在長榮大學就讀大傳系的K生(化名),在去年(2013)結束1個月的暑假實習,向記者娓娓道來,為什麼無薪實習跟他想像的「差很大」。

2千元保證「實習達時數」

因為對影視產業有興趣,想在畢業前了解業界的實際情況,並且希望能在實習單位學習技能,K生在去年暑假結束前,選修系上一門3學分的實習課程。該門課需要學生在暑假前先到系上領取合作實習單位清單,填上3個志願順序並交回系辦,之後再由系辦分配實習單位。K生表示,自己班上約有一半的人都會選修該實習課程。

K生的第一志願是「金星娛樂事業有限公司」,金星製作許多知名綜藝節目,例如《康熙來了》、《大學生了沒》;在系上老師的篩選後,K生得知自己如願獲得第一志願的實習機會,滿心期待地按照系上要求繳交2千元的保證金,目的是確保「系推派的實習生會達到固定的實習時數。」

K生被分派到的實習單位是旅遊節目《空姐愛旅行》的製作單位,實習的內容包括協助節目前、後製作業與錄影現場。值得注意的是,金星並在實習注意事項中寫明「由於電視業工作時間不定,常有加班的可能」,並要求實習生自備機車、配合節目的上下班及加班時間。

《空姐愛旅行》製作單位的辦公室位於台北市,於是包括K在內的,8位北上實習、同樣無力負擔北市高價房租的實習生,便一起承租一間兩房一廳的公寓,在狹小的空間中打地鋪。

每天工時12小時

實習時間是每週一到五,從上午11點開始,結束時間則待實習主管告知,K生表示通常得到晚上11點後,才能離開實習地點。實習的頭兩天,製作部員工要求K生從網站部落格中搜尋首爾、中國娛樂景點、美食...等等的旅遊資料,之後製作成一份檔案,做為旅遊指南。

K生在實習期間,主要的工作是在初剪影帶送回製作部後,K生必須以播放的方式,確認畫面、聲音、字幕是否正確;如果發現菸酒畫面而未上警語,或者字幕有誤,就必須騎車將帶子送回車程10分鐘的剪接公司,修改後拿回製作部重新檢視,直到沒有問題後,最後再從製作單位的辦公室,送到車程40分鐘的中天電視台審查。「運送及確認初剪帶」的過程,必須持續至中天審查通過為止,基本上就是一個「重複校對」與「跑腿」的流程。

而每當節目出完外景、帶回共計數10支的母帶後,K生就得寫場記表─看完所有母帶,把每個鏡頭的內容、畫面有無吵雜或者延遲問題...等等的資訊寫在「場記表」上,讓剪接師使用。講到此,K生難掩不滿,表示如果一支帶子45分鐘,寫場記表就得花上2到3小時的時間,全部10幾支帶子,都丟給實習生寫,主管還在一旁催促「週五製作人就要」,但寫場記表的工作要花上4天,才有辦法完成。

K生在金星實習了一個月,總共做了2個國家的場記表、協助跑腿送影帶、查詢旅遊資料,再加上一些零碎的雜務,例如幫正職員工送資料到航空公司、拿機票、拿證件照...等等。

K生提供的場記表。從左欄的時間碼(time code)可以看出,K生每半分鐘就得填寫一次場記表,因此一支45分鐘的影片,寫場記表就需要2到3小時。K生說,每次節目外景後,就有10幾支影片,寫場記的工作全都交由實習生負責。

 

無償勞動 破萬花費自掏腰包

實習的一個月期間,K生付出的勞動不但沒有任何報酬,細數此趟實習衍生的花費:房租水電2,700元、由於實習單位規定實習生要自備機車,寄車費來回2,500元、吃喝6,000元,客運來回1,200元、油錢2,000元...,零零總總共花費近15,000元。K生說曾經做到一半,覺得實習不如預期,想放棄學分退掉實習,想到押在系辦的保證金,又打消念頭。

回顧實習過程,K生最不滿意的地方在於「學不到任何東西」就算了,主管更不時以分數「告誡」,要求實習生展現工作效率。實習末了,金星聚集所有實習生與總經理王偉忠開會,並被要求繳交實習心得給王偉忠。K生說,他把實習過程中經歷的不滿寫在心得上,最後卻輾轉傳回製作部,最後實習分數出爐,結果竟只落在及格邊緣。實習主管語評:「工作感覺欠佳,在工作人員出國拍攝外景時無故早退,撰寫場記表疏漏甚多...找尋外景拍攝資料敷衍了事...」,最後更要求「校方需加強指導」。

K生向我丟出一個問題:「什麼事情都丟給實習生做,到底是誰領工資?」答案很明顯,領工資的是正職員工。K生的案例中,不論主管滿意與否,實習生提供無償勞動,取代部分員工負擔的前、後製工作,卻沒有獲得到任何報酬。K生最初抱持的夢想,最終換得一次勞動力被剝削的無薪實習。

今年(2014)5月,高教工會赴教育部抗議無薪實習問題普遍,主張實習生實習時若有提供勞務事實,應受《勞動基準法》保障。(相關報導。攝影:王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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