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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6月19日18:20

 

海濤法師與生命電視台嘉義台,一口氣買了將近1400公斤的軟骨卿魚於上周日到曾文水庫想放生,沒想到這一幕剛好在曾文水庫觀察鳥類生態的野鳥保育團體發現勸阻,但他們仍然要放生,結果魚群一倒入水庫,就因適應不良當場翻白肚爆斃,讓保育人員看了直搖頭說,「這算那門子的放生做功德,真的很夭壽,根本是一場生態浩劫。」

當場人在現場的野鳥保育團體成員陳建樺指出,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有宗教團體在曾文水庫將魚類放生,其實這些軟骨卿魚本來就是淺水魚類,貿然將魚兒倒入水深10多米的曾文水庫,牠們不適應水深壓力反而會害死成,甚至造成曾文水庫的生態浩劫,所以報警。

警方到場後,將一行人帶回派出所訊問,警方說放生行為並非警察管轄範圍,但它需向曾文水庫管理局事前提出申請,不可隨意放生,全案交由曾文水庫管理局裁罰。

曾文水庫管理局副局長連上堯指出,全國任何水庫都不得任意放生,否則將違反水利法93條,可依法處以1至5萬元罰款(王智勇/嘉義報導)

 

 

 

2014-1-26

千人放生惹議 海濤信徒與公民團體互嗆

 

 

由海濤法師帶領的放生團體,昨天在高雄旗津海岸放生五萬多尾幼魚。(記者張忠義攝)
公民團體與信徒激動互嗆,各自表達反對與支持放生理念。(記者陳文嬋攝)
由海濤法師帶領的放生團體,昨天在高雄旗津海岸放生五萬多尾幼魚。(記者張忠義攝)
法會放生600多隻雞鴨鵝,信徒雙手合十念佛迴向。(記者陳文嬋攝)
公民團體於旗津輪渡站前,向遊客宣導反放生理念。(記者陳文嬋攝)

〔記者陳文嬋、鍾麗華/綜合報導〕台灣最大放生團體帶領人海濤法師昨辦感恩法會,上千信徒參與放生,掀起保護生態爭議,千名網友臉書串聯反放生,公民團體近百人場外舉牌抗議,高喊「拒絕商業放生、別當幕後黑手」,雙方成員多次激動PK理念,法會也因抗議行動,延長二個多小時才落幕。

雙方多次激動PK理念 法會延長2小時

「慈悲道場」創辦人海濤法師昨天上午於旗津海岸公園舉辦「歲末祈福感恩法會」,現場席開一百一十桌,上千名信徒參與放生。

網友於二週前獲悉法會消息後,由台北教育大學自然科學教育學系碩士生邱柏愷於臉書發起抗議行動,一千多名網友連署反放生;公民團體近百人昨身穿黑衣,自製反放生海報,設計二款反放生貼紙,在旗津輪渡站前發放,並在會場外舉牌抗議。

邱柏愷說,政府應立法管制放生活動,漁業署等相關單位應先評估放生外來物種,會不會威脅原生物種,破壞生態平衡,應負起把關責任,而非放任不管。

中山大學生物科學系副教授顏聖紘到場聲援,他批評放生活動是虐待動物,動物受困聆聽佛法,雖然出於善意,卻很不人道,違反動物保護法精神,宗教勸人為善,卻虐待動物,令人難以認同,要求政府應從嚴管理。

海濤︰參與者享功德 反放生︰虐待動物

海濤法師在會場多次公開表示,放生救命是人類生命價值,不會有人反對救命,批評的人不了解,有人要救命,大家應該高興,他肯定公民團體義行,參與放生法會的人,都能同享功德。

法會原本申請到下午四時,一度因抗議行動延長,直到傍晚五時才開始放生,現場信徒大排長龍,以水桶接力放生,共放生十五至十八公分大小的烏格(又稱黑鯛)五萬五千尾,另向海釣場搶救要做釣餌的蚯蚓五十萬隻,向養雞場等處買來待宰的雞鴨鵝六百多隻等,放養到道場的護生園區。

高市︰烏格魚適合增殖放流 才核准

高雄市府海洋局主秘林美朱表示,依據漁業署公告水產動物增殖放流限制及應遵行事項,確認烏格魚是適合增殖放流物種,且經繁養殖場及檢驗機構證明無藥物殘留,適合放流台灣地區沿岸海域,才會依法核准放流。

林務局科長林國彰表示,昨天的放生經過高市海洋局許可,並不違法。野生動物保育法修正草案已經規範放生行為,日前經行政院會通過,在修法通過前,如放流魚類,仍須遵守漁業署公告的放流規定,至於鳥類等生物放生,也不得違反動物保護法。由於放生涉及宗教文化,林務局會與宗教團體溝通,希望將放生轉而從事收容、救傷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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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從〈在放生的旅途中〉一文反思知識份子

作者:吳明益(作家)

幾日霪雨,覺得整座學校都浮了起來,眼看就要漂走了。黃昏雨停,雨雲出現兩個層次,一個停在大約兩百公尺左右的山腰,另一層則是約在三千公尺的高度。如此一來,山就在虛無縹緲間了。

黃昏雨停,雨雲出現兩個層次(吳明益攝)

信步走到餐廳胡亂吃個炒飯,心裡一直思考著日前陳文茜所寫的〈在放生的旅途中〉。文章中寫到她與丁乃竺、姚仁喜等人跟隨宗教團體,到某處「可以放生」的水庫放了一萬四千斤的魚,於是身心總算獲得安頓的事。

這篇文章我以為值得注意的一點倒不是「放生」這件事的對錯,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部分宗教架構起來的價值體系,本就是以人為中心的。因此它也很容易架構起人「放過」其他生物,就是某種德業這樣的思維。而這樣的思維一旦信仰了,是極難撼動的。另一方面,「放生」其實是擾亂生態、甚且可能是「放死」的論述,也已多有科學闡釋,在另一批人的思維中建立起來了。

關鍵在於,兩者為什麼無法對話,或科學家的論述為什麼無法說服宗教信仰者呢?

我認為值得注意的是某個點的態度。陳文茜並不知道自己放的是哪一種魚,似乎也不想弄清楚的樣子。這篇文章最多的字數在寫自己,寫魚的時候僅有一行,那就是「有的長如手臂、有的短如常見之魚」。不想弄清楚自己所「放生」的是哪種魚的人們,當然可能會誤把放下水庫後跳躍的魚群視為「歡樂」,而不會想到牠們也可能是水質適應不良,或是溫度落差太大時,承受到了巨大的「痛苦」。對陳文茜而言,寫文章時提到姚仁喜、丁乃竺,似乎遠比提到她所「放生」的這一萬四千斤魚是哪些魚種重要得多。

如果我的這點推理沒錯,一個不在意所見生物是「哪一種」的人,卻拍攝了一部據稱要推動臺灣環境革命的《正負二度C》,也難怪裡頭內容空洞,充滿口號式的訊息了。這是因為陳文茜的價值體系不真的是建立在她宣稱的「理性」之上,而是比非理性更可怕的「偽理性」之上。

反國光石化期間,多次有學者提及是否要邀請陳文茜「站在同一邊」,但在此方猶豫之間,奇妙的是,一向蒐集資訊快速的節目製作小組,卻也遲遲沒有針對這個近十年來最重大的環境議題表示看法。過去我在看陳文茜主持的節目時,一面在「文茜財經週報」盛讚破壞生態的資本家,隨即又在「文茜世界週報」對地球暖化感到憂心,這樣的矛盾訊息,使得我個人將她定位為「麥克風式的媒體人」,是傳遞訊息的載具。就這點來看,她的聰明是在於掌握議題的敏銳度,卻不是在思考議題的深度上。我當然也不會因為這樣的一篇「放生」的文章就認為陳文茜是愚騃的,否定她的成就,只是這真的是一個很值得自我警惕的材料。

我們走在大學校園裡頭了,以為自己是大學教授,知識份子,但顯而易見「醫生、工程師、財經專家、文學專家」都只是專業人員,而非「知識份子」。知識份子不該只是捧著自己專精的學門而已,他還得有追根究柢,遇事不懼權勢的反骨精神。

比方說,一個知識份子因信仰宗教而參與「放生」了,他得在「放生」之前,問一下現場有沒有魚類專家,「我們放的哪一種魚啊?能不能放在水庫裡呢?今天的水溫適不適合?」魚類專家在回答這樣的問題後,也不能自詡是魚類專家而已,他還得是一個知識份子,於是他轉過頭去再問水庫生態學家:「這種魚雖然能活在水庫裡,但一下子放了一萬四千斤會不會造成生態負荷過重,造成水質的優養化?」水庫生態學家回答了這個問題,發現到自己還是個知識份子,於是轉過頭去問倫理學家:「我們究竟搞這個『放生』,意義在哪裡啊?」

於是倫理學家,拿著水庫生態學家和魚類專家提供的資料,和宗教家辯論了起來,以一個「知識份子」的角色辯論了起來,再決定自己放是不放。至少得做到這樣,那麼這般的「知識份子」,才讓我們多少能放點心不是嗎?

因此,陳文茜小姐的這篇文章並不讓我憤怒,它只是讓我了解到口號的空虛(有人認為她是臺灣最聰明的女人),以及她在這件事上(我僅說在這件事情上),並不算是個知識份子。

陳文茜認為自己放生了,終於得以睡著覺。她卻不知道,這一萬四千斤的魚,讓另外一些人睡不著覺,甚至可能一個小小的生態系因此崩毀。陳文茜認為她原本自己仍像「凡人渾身充滿了悲愴」,而在放生結束後,「落寞與心痛」終於結束了。我並不曉得陳文茜小姐的悲愴何來?也理解凡人必有難以承受的悲愴經驗。但透過購買一批魚,瞎放走牠們到水庫裡來「處理」這樣的悲愴,總讓我這樣的凡人感到悲愴不已。人生的悲愴可以這樣處理嗎?這不只是對被「放死」的生物不尊重,恐怕也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這樣的思考,也讓我的心情在雨後如同一座浮島,漂盪不已。

 

 

放生 生命消失的旅程

作者:詹順貴(律師、台灣動物社會研究會理事長)

詹順貴,賴慧玲攝。

《時報周刊》最近刊載陳文茜小姐大作《在放生的旅途中》,提及某法師在魚市場花台幣500萬元買下14,000公斤的魚兒,載到允許放生的水庫,在「阿彌陀佛」的誦聲中放生。她原本心情充滿悲愴,須靠藥物入眠,參加此次放生之旅後,終於放下她的落寞與心痛。

陳小姐動見觀瞻、文筆優雅感人,但該文過度歌頌「放生」,極易造成讀者錯誤印象。

首先,水庫放養太多魚類,易使水庫優養化而破壞水質,究有何供水用途的水庫會容許放生?作者懷疑。

其次,2004年9月及11月,研究會先後完成自92年3月至93年8月,長達一年半的「全台宗教團體放生現象調查報告」及紀錄影片二份針對台灣宗教團體放生活動所做的調查報告。訪查全台2007個寺廟、團體發現實際從事放生者約483家,估計每年放生金額至少2億元,放生動物數量超過2億隻。另訪查北中南三大鳥店集散區,發現155家業者中有近6成專職販售各式放生物,還接受預訂鳥種與數量,以便事先捕捉或繁殖。放生地點遍及全台各地,包括山林、河川溪流、湖泊、沿海、岸港邊、水庫、高爾夫球場、公園等;而且物種繁多,包括鳥類、魚類、蝦蟹類、貝類、爬蟲類(其中甚至有毒蛇)、昆蟲類、軟體動物,乃至靈長類的獼猴及走私的外來物種等。

2009年1至9月,研究會繼續追蹤調查經過5年教育宣導後的放生情況,發現並無改善:例如被繁殖或被捕捉的各式放生鳥,放生過程一抓一放間,常造成許多傷亡;許多養殖魚類常常不分淡水或鹹水養殖,統統一起倒入水庫或海中!放生團體藉強調功德與消除業障,鼓勵民眾放生,甚至還會強調「神蹟、奇效」,例如研究會就錄到北部某放生團體表示:「放生功德很大,但放生金額最好不要太少,錢多一點『會比較有效』,像之前有民眾是『躺著』(意指重病在床)一起出去放生,放生完後就『站著』回來了,因為他放的金額很大,立刻就有效果。」此外,台灣寺院常藉舉行法會,讓信徒們主動的集資放生或由寺方主辦信徒們發心樂施,透過商人定期的、大量的捕捉各種生物來放生。

放生徒增動物傷亡

此種集團化、商業化、大量化的放生活動,對減少肉食效果有限,反而增加動物傷亡。據生態學者許富雄、邵廣昭2007年「放生對鳥和鳥類生態的影響」研究報告,發現放生過程易使鳥虛弱無法飛行,傷亡機率很高。其他如蛇、龜等,原已活在野外,卻因「放生需求」,導致牠們從野外被捕捉、運輸、買賣,然後再放生。也就是說,只要有市場需求,不管是保育類或外來種,是否會造成動物死傷及生態浩劫(如引進沒有天敵的外來物種),信徒沒注意,業者根本不在意!

事實上,備受佛教界尊崇的印順導師就曾在其著作中要求善心的佛門弟子,少為自己的功德打算,多為無辜的放生物想想,呼籲:「以放生為事業的法師、居士們!慈悲慈悲別放生!」放生在《梵網菩薩戒經》、《金光明經》中曾被提到,但指的是由渡人到普渡眾生的慈悲心。經中談到放生的真意,是在自然的因緣中遇到動物受傷或在死亡邊緣,需發揮慈悲心設法搶救,如此隨緣放生,才是功德。

我們必須鄭重澄清,現今被商業化的放生,很可能等於放死,未必是積善,反是造孽!

請陳文茜護生,而非放生!

 

 

作者:林瑞珠(紀錄片工作者、動保及環保工作者)

魚,賴品瑀攝9月21日自由時報刊登一則「《走私中國畫眉》影響生態違動保法送辦」的新聞,報導不肖業者引進中國畫眉鳥,因放生或逃出而與本地畫眉鳥交配,成為強勢物種,進而影響台灣畫眉鳥生態。這讓我聯想到這一期《時報周刊》有一篇陳文茜所寫《在放生的旅途中》一文,以感性的書寫方式,歌頌著「放生」的功德與感動,好似已然治癒她那「公眾的困惑與獨自的悲傷」的病症,實在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這樣一位社會名流尚且如此不解時下放生的真相,真令人擔心她所行文之處,不知會影響多少對放生一知半解的民眾,盲目跟隨放生團體做出不智的舉動,以致「放死」,而讓她的粉絲因無知與而造下集體殺業,那環保團體與動保團體多年來不斷倡議反對盲目放生的運動,豈不枉然。

台灣社會經常出現一件事情兩種極端的現象,例如山林裡有人隨處放生,街頭則常見被民眾棄養的流浪貓犬,這種普遍可見的既棄養,又放生的行為,都是對動物生命權的大大摧殘。但我們的政府卻經常做出更乖張的行動。

9月19日聯合報還有一則「餵流浪狗 當心受罰!」的新聞,報導台北市流浪狗成群結隊,北市府決定下手掃蕩進行圍捕,同時取締民眾餵食行為,被抓到可能依廢棄物清理法處罰1200元。北市府此作為不但大開動物福利之倒車,將其他物種當作垃圾班摧殘,也是對人權的一種侵犯,更是對尊重生命、愛護動物的普世價值的一種踐踏。

官方如此,民間團體亦不遑多讓,以佛教為主的宗教團體,多年來不停的、盲目的購買各種生命物種,不顧其原生棲地或被繁殖、飼養的環境,隨意至山海湖泊放生,來滿足一己「放生」的虛榮,或想藉此消業障了因果,全然不顧所放出去的小生命因無法適應環境而大量暴斃,或將外來種放入台灣的環境中,進而影響本土物種的生態系,擾亂了台灣原生物種的基因庫,甚至讓原生種瀕臨滅絕的命運,這些行為完全違逆宗教「護生」的原意,與生態保育多所扞格。

令人擔心的是,在一些好似貴族階級的名人吹噓簇擁之下,放生活動如「興風作浪」一般持續著,不知道還要造下多少無知與蠻橫的罪業,長此以往,台灣生態恐不保矣。

宗教的放生本來是隨緣而行的護生,如今在台灣卻演變成超大型的放生法會活動,甚至相關行業應運而生,例如專賣「放生鳥」的鳥店,在主辦單位不斷強調感應事蹟,以及虛構放生「消災延壽、做功德」的功能下,實與中古世紀基督教世界教士公然販售贖罪券的欺騙行為無異,都是宗教人物抓準凡夫俗子不圖反省的心態,妄想利用金錢來賣斷一己罪惡之貪婪心,而全然扭曲了教義裡頭勸人向善及懺悔之真義。如此兩者皆造惡業,以致宗教精神蕩然無存,實在可悲可憐又可嘆。

而我們的農政一級主管機關農委會卻屢屢表示,放生議題涉及文化傳統,因此即使此舉已經危及生態,仍然只願意宣導呼籲民眾不要任意放生,在政策上無所作為,真是怠職,與北市府取締民眾餵養流浪貓犬一樣,都是倒行逆施。

在此奉勸陳文茜之輩,切莫拿別的生命來治療妳的自哀自憐,更不要在媒體傳播一己偏差之思,請善用妳公眾人物的影響力,多做護生之事。要知道,放生之後的放死之業雖由你等行為人承擔,但是破壞生態環境之惡,卻是我們整個社會無法承受之重。

 

  • 2011-09-16 
  • 第1752期

文茜語錄/在放生的旅途中

  • 陳文茜

 

在踏上這段旅程前,我每日得依賴藥物入眠。我是公眾人物,但我仍像凡人渾身充滿了悲愴;我必須表現自己的風範,醫師給我的藥物,是我惟一的依靠。它包含了加強藥性的安眠藥、兩顆長效睡眠藥、外加一顆幫助我平靜的鎮靜劑。我吞下了所有藥丸,倚賴它們睡眠;但連續幾日,每天都只能睡兩小時。

我想書寫,紙是我一生永恆不變的戀人。它讓我盡情地抒發心中的悲或樂;但紙太白,而我心中的墨太輕;尤其我的人生在公眾的困惑與獨自的悲傷中,不被允許留下後悔的痕跡。

直到那趟旅程。

車子還沒抵達時,乃竺及任祥已沿路發了好幾次簡訊,告知我橋下的法事已完成;今夜,月圓之刻,我們即將啟程 ,放生共一萬四千斤的活魚。車子快抵達終點時,我平生第一回驚訝地看到排得長長一線的車流;這些信仰放生、惜念眾生的人,已悄悄在台灣各地,做了近三十年的功德。這是一個周末,參與者有年邁七十的法師,有面色祥和互稱師兄師姊的凡人,有帶著女兒參加法會的媽媽。

兩台卡車被布置成偌大的游泳池,一旁有台機器,不斷地於水中灌著氧氣,確保卡車池中的魚兒可以活著,熬過牠們生命最後一段的煎熬旅程。這段煎熬是個漫長的故事,魚兒們先在某處被撈起,牠們驚恐地逃竄,卻逃不出捕掠者的水族網。牠們被送到了大販賣場,由於人們弔詭地深信魚活著,才值錢;於是牠們的生命在賣貨者的共同利害下,短暫維持著。如果魚兒們有知,有靈,牠們多半已知曉這將是生命末了的最後一刻;等待是恐懼,等待是煎熬,等待是死亡。

初秋之日,尚未冷卻的熱氣仍在天地間遊蕩。滿是腥味的魚市場,好像一場很特別的盛宴,也好像一場無聲無息的超大型告別儀式。九月十日一名光著頭的法師走進來,魚的眼睛分不清這是一個即將給牠們重生的人,他大概是準備把牠蒸、煎、炸、煮的廚師吧。每一個在魚貨市場交織出入的人,都可能舉起手指,點上牠,然後無可避免的,以不同方式讓牠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法師大手筆的一揮,買下一萬四千斤的魚兒。然後虔誠地,待牠們如自己的子女般,把牠們從魚貨市場載上了令魚兒們疑惑的卡車泳池。這趟車程,最大的不同,是沿路的法事,一路相隨眾信的隨行祝禱。如果這是葬禮,看起來,像極了一場豪門喪者的出殯。

今夜沒有狂風,沒有暴雨。車隊在某一個允許放生的水庫吊橋前停下來,壯碩的信徒們走在前頭,站立於陡峭的竹林坡地上,排第四的是台灣最著名的建築師姚仁喜。一般婦人家們則多數站在平地上,熟練的放生者則跳至卡車上。原本早已備好的探燈,深夜一點,亮了,魚兒從池中跳起。牠們不熟悉這裡發生的一切事物;這裡不像等待死亡的魚貨市場,這一切的人潮是什麼?
 
一點時分,剛下完的雨珠從樹上垂直滴落,沒人顧及自己的衣裳,我髮上的頭飾輕飄著,有若惟一祈福的旗幟。接著一個又一個塑膠袋把有的長如手臂、有的短如常見之魚一一撈起;每位撈起的人,不到一秒立刻交給卡車下的信眾,我穿著黃色雨衣,每接一袋魚,就跟著念一聲「阿彌陀佛」,然後交給下一位接手,一路傳下,沿途近百人,加起來到站在池邊的放生者手中,不能超過二分鐘,魚才能活著,放入湖中,完成放生。

有一段時間,我脫離隊伍,走上古老的吊橋。古橋晃著,我低下身來,看著放生後置入水庫的魚。初起,牠們竄逃似地立即游離岸邊,等牠們意識,這並非一場死亡之旅,而是重生;有些聰明的魚兒,高興地跳出水面;等牠們發現同伴一個一個接著游入大水,天籟俱寂,只有遠處聲聲傳來的「阿彌陀佛」聲。返回大水的魚兒們,有的會游個大圈,回到原先放生者站立的水池邊,好似道謝,又好似佛說的「迴向」,然後道別,游出我們的視線。吊橋上的腳步聲,不再讓牠們驚恐,橋邊兩盞路燈,終於如願地照破魚兒們一日又一日如深淵般等待死亡的長夜,還給牠們奔馳的潮水。

黑暗中,吊橋上,我輕聲哭了起來。我對著魚兒們輕輕吟唱,你們不再是人們餐盤上的奴隸,你們不再是生態食物鏈中的一環;你們是一群深深被祝福,並獲得重生的生命。

白天市井吵雜聲已遠離我的耳邊,此刻無風的空中懸掛著好幾顆星星,喃喃的佛聲祝禱,正為魚兒的重生打著拍子。我站吊橋上,與魚群遠遠互望,牠墜入水中,我則墜入了生命的聯想;我在其側,牠在水間,風中有塵,樹梢輕拂;再也沒有人需要拭淚。

是的,我們每個人生命中,都曾有幾近絕望的時刻。在撩亂的生命步驟裡,我們往往以為,一切的傷痕,已無能彌補。但正如這些魚兒們,一群牠們從不認識,從不曾預期的人出現了,幫助牠們脫離了鉤子,最終奇蹟般獲得了重生。

吊橋繼續晃著,善良的乃竺也上橋,為橋下重生的魚兒念經;剛開完刀的任祥,帶著她永遠的笑意臉龐,目送魚兒們離開。

竹林裡,人影錯雜,有秩序地一字排開。有些卡車裡的魚還在奔跳,還來不及認知自己即將脫離了恆長的恐懼。我回到卡車旁,剛巧一名七歲的孩子,接過一袋魚,交給我,對著我純真燦爛地一笑。我心想,夜裡兩點半了,這個孩子本該入睡;但她的父母帶著她參與這一段旅程。我相信長大後,良善將伴隨著她,因為她從小經歷的、身教的、所行的,……都不是凡人世界能給孩子們世俗的教養。

小小的手,魚袋在她手中有些沉重,我接過魚袋,摸了一下她的頭;最後,也摸了一下自己受傷的心。

時間慢慢地過去,一隻又一隻的魚兒游回大湖;慢慢地,慢慢地我意識到,人生每一段旅程的結束,永遠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始。

我的落寞與心痛,在放生的旅途中,終於結束了。

隔日回家,拿起我曾為他寫下的文字,重讀一遍,闔上書,蓋起了,就此結束一個從不存在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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